【世界新视野】導讀与評論 Priya Satia的《时间怪兽:被历史塑造的大英帝国进步假像》

哔哩哔哩   2023-06-28 04:16:35

评论Priya Satia《时间怪兽:被历史塑造的大英帝国进步假像》[1]

原名:Time’s Monster: History, Conscience and Britain’s Empire

另一个书名:Time’s Monster: how history makes history

楔子

本文全部内容主要修改自笔者花费半个学期一章章精读《时间怪兽》的学习笔记。因为笔者将其重新编排集结成一篇类似导论的书评,所以导致本文在篇幅与内容上可能会不太平均,甚至挂一漏万,还烦请读者见谅。


【资料图】

作者介绍

作者普莉亚.沙蒂娅Priya Satia是史丹佛大学国际历史专业的雷蒙•史普鲁恩斯教授(Raymond A. Spruance Professor)和英国历史教授。她是一位专门研究现代英国和英国帝国历史的学者,特别是中东和南亚地区。她主要研究国家机构、军事技术以及发展理念和实践的起源,以了解帝国过去如何塑造了现在,以及它所提出的道德困境如何被理解和管理。着有《阿拉伯间谍:大战与英国在中东隐秘帝国的文化基础》、《枪支帝国:工业革命的暴力制造》与《时间怪兽:被历史塑造的大英帝国进步假像》。[2]

另外,可以注意到本书作者的章节规划是受到它的学术生涯所影响,如之前在撰写《枪支帝国》时,该书所探讨当时人们如何形成殖民帝国的良知这件事,促成《时间怪兽》的诞生。而《枪支帝国》所研究的历史对象正是《时间怪兽》第一章讨论不同时期思想家的观念转变时,将观念反映在战争与殖民的历史行动者们(军火商)之一;又或在第四章中,作者是以《阿拉伯间谍》为基础,讨论英国人在中东神秘环境下产生心智转变,并进一步又促成殖民事业的发展。

〈导言〉[3]

本章是普里亚.萨蒂亚于2020年出版的《时间怪兽:被历史塑造的大英帝国进步假像》的导言部分。本书是关于「历史」为何会成为大英帝国合理化征服与侵略借口的学术专书,其源自作者发现为何在反思与批判帝国主义的现代,近半数的英国民众心中,大英帝国仍保持着某种帝国的荣光,或得以保有正面评价。于是萨蒂亚梳理近代英国思想家或其他直接与间接参与帝国事业者,其背后的特定史观,以及史家的历史写作赋予对于现实的意义等,探讨历史学科如何使帝国在道德上可被认可,进一步形塑帝国本身,帝国又如何以获得的合理性再造历史的过程。

由于本书的目标受众是帝国主义历史研究者与相关思想史的研究者,因此在内容专业上,相对于通俗著作或导论性质的专书来说比较晦涩,又因本书预设是英语学界的读者,所以在一些西方学界的专有名词,则默认读者已经知晓,并未有额外阐述,作者在本书的书写方式为夹叙夹论,因此在缀连史料、史实与史论的过程中,推展思想演变的过程并进一步探讨本书的核心问题,即「历史」为何会成为大英帝国合理化征服与侵略借口。不过,在本书的导论则可以看到作者旨在探讨帝国历史与历史书写的历史两紧密交缠的故事,并进一步反思这个故事背后帝国与良知这两个概念之间彼此复杂交错的关系,如历史进步观、文明的使命、良善的意图等等,是如何影响时人对于帝国殖民的观念,并使此观念带有正面意涵,因此作者提到需要点出这些观念的历史原因,才能进一步理解帝国的历史意义。最后,历史或历史书写作为一门在解殖民过程中被重塑的学科,其自身那曾经具有进步且善意的历史(笔者按:作者所谓时间怪兽),却还欠缺进一步的反思,而本书的问题意识则是响应这个问题。

由于本章作为导论,因此笔者在撰写过程中,已在前段落有所讨论作者的自我历史书写,从导论可以看见作者除了上述关于针对历史书写与良知之间反思,或指出历史思考与帝国之间如何狼狈为奸之外,在本章末端则提供为何需要这么做的现实层面的原因,不同于其他以马克思反对殖民剥削的理论,或其它后殖民学者批判的范式,因为这些观点在作者的语境中本身也是进步历史观的产物,作者才会认为需要反思仍然存在于今日,那种形塑帝国主义的历史感受,即其进一步赋予合理性于任何具有进步的行为,并透过反思历史书写本身,才能理解纵使帝国已然消失,但仍存在于人类社会各种帝国性质类似的行为,以及殖民地与的国之间在解殖之后关联,甚至是如何理解帝国与殖民地的过往与未来等等。

第一章〈以进步为名的战争〉[4]

作为本书的第一章,作者为了处理人们基于甚么原因,才让帝国可以藉由将「历史进步」视作具有道德性的价值,并以获得殖民行为合理性,并再造历史观的问题。因此在书写策略上,作者挑选当时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对于历史观点,并辅以时人如何在道德上评论帝国殖民与侵略战争受挫,以及枪械的普及所带来社会文化与观念的转变等,又反过来形塑他们新的历史观念。

因此作者在本章开头认为伦理道德之于人们具有指导意义,并透过跨地域与时段的比较,指出传统印度思想与基督宗教对于时间与历史价值观,具有指导人能动性的意义。同时在此脉络下探讨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的历史观,视为具有宗教性与线性时间意涵:不论将历史视为道德反思的工具;还是继承古典时代史家认为历史是人类活动的舞台,并保留神在其中产生作用的观点,以及历史的时间性本身得以证明当下未见的美德;又或是超脱于个人之外的国家成为历史运作的主体,并将战争胜负视为道德的试验场等等。总之,这些启蒙运动的思想让战争成为具有进步性质信仰,并促使十八世纪以降的帝国征服与工业资本主义所带来的暴力正常化。

然而在讨论这些观念如何在十九世纪后期发挥作用,并留下名为革命的进步叙事之前,作者认为得先将目光放在战争与进步道德观之间的互动。作者藉由十八世纪军火商加尔顿为自己枪枝军火生意辩护的言词,探讨加尔顿所调动当时道德历史观的思想资源,与当时个人化的自我概念、意图与良知之间等社会文化的关联,以此论证在新的自我身分概念下,历史成为一种道德行动的指南;同时,作者将枪枝本身放入前述时代脉络中思考,指出不同于冷兵器或打斗那样具有情感动机的暴力行为,枪枝本身的不确性与冷静的暴力,促使枪枝成为一种解放良心的机器,并以克制自身的冲动来实现进步历史观。

到了十八世纪末,由于英帝国使用枪枝的殖民侵略、镇压殖民地暴乱,以及出现多次使用枪枝的新型杀人案件,促使公众重新反思枪枝与文明化之间的关联。虽然思想家们以经济、道德或历史循环论的角度批判殖民行为的错误,并自信的认为英帝国应当有办法回避这些错误,但伴随着丧失北美殖民地与批判东印度公司的腐败,此时的英国对于帝国殖民又一次进行批判,即作者提到黑斯廷斯案与废奴运动,前者赋予帝国对于殖民地净化与再生的使命,使得英国国内原先认为具有邪恶本质的帝国主义,转变为进步象征;后者则是让历史免罪化,透过废奴来创造属于英国自身的现代自我。进入到政治经济快速转型的十九世纪,人们对于历史感也体现在革命一词,开始被挪用于描述英雄式、超越过往权威、具有历史意义的集体政治行为。因此作者聚焦在此时思想家对于历史感受所形成思想体系与理论,诸如马克思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等等,分析他们如何调动革命、进步观念与强调主观能动性等思想资源,并且指出他们对于旧观念再诠释,并创造具有意义的历史叙事或规律。

最后作者认为除了技术会透过文化形塑人的能动性,像是十八世纪把枪枝与良知互相连结之外,原先处在背景中的历史,被思想家挑选为一种注重进步与文明的叙事,如同作者将历史观念模拟为一种基础设施,而这个基础建设将会形塑历史本身该如何开展。

第二章〈进步是一种忏悔〉[5]

作为本书的第二章,承接着前一章节探讨启蒙时代对于历史进步观念的转变,以及军火商与思想家之间的联系,还有枪械的普及所带来社会文化与观念的转变等,反过来形塑他们新的进步历史观念等脉络,将时间延续到十九世纪欧洲在革命时代后,时代风气从启蒙理性转向的浪漫主义浪潮。作者则探讨在此浪漫主义浪潮之下的英雄历史叙事,又如何形塑日后自由帝国主义的历史观念,尤其在殖民母国与「东方」殖民地之间的冲突与交流下,形成历史本就是遵循一条不可避免的进步与改良之路的辉格史观,也逐渐产生将殖民扩张本身视为在那进步叙事之下的合理部分,诸如使未开化的地方文明化成为殖民者的道德责任,以及将对殖民地的暴力转换成为了进步的道德牺牲等等。此外,在本章重要的角色除了思想家之外,历史学者如何处理殖民地的历史本身,也是作者在本章多加刻画的部分,尤其指出此时期的历史学者兼具文职或军官等帝国官僚的身分,这也使得他们就无可幸免地为帝国的暴力开脱,并以让帝国得以在东印度工司的成为替罪羊之后,依旧继续进行帝国工程。

该如何理解作者在本章的历史书写,笔者认为或许可以借用作者在文章中使用类似于剧本的框架来串连本章的内容,笔者将本章分为两套剧本,一是浪漫主义剧本,二是自由帝国主义的剧本。首先是延伸革命时代的浪漫主义的剧本,起初在此之下的思想家、文学作家们对于进步的概念十分警觉,否认在没有历史根基所带来的虚构进步观,并对进步带有悲剧性的诠释。不过浪漫主义对于进步的观念并非补集,而是隐含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叙事之下,像是拜伦掀起个人寻求救赎的英雄主义式剧本,也被其他人解释为对于被压迫异域的解放,而这样的观念也渗透到本章的第二个剧本,即自由帝国主义的剧本。

自由帝国主义的剧本的观念前提,除了是建立在浪漫主义下被塑造东方主义观念之外,也根植于殖民者进一步认为世上其他人群是蒙昧、缺少良知与美德,需要家长式的政府引导与统治,殖民者也能以此弥补征服原罪的历史叙事,即统治并使殖民地得以文明化,是一种属于个人内在良知的忏悔方式。而在此过程中人们是如何在道德上消除对帝国行为的怀疑,作者于此探讨历史学者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像是作者在书写印度起义的环节时,透过强调叛变、暴乱与无序在语言学上概念,除了强调其与本节开头帝国秩序之间对应外,也是为了要回到印度本身的视角来理解不同于帝国本身的叙事,即反对帝国关于暴力镇压暴乱的合理性叙事。而这点也是为何作者会在本章开头引用威廉.本廷克勋爵对历史学者约汉.弥尔的那句话:「我要去英属印度了,但我不是去当总督,要去当总督的人是你」,因为形塑帝国工程的一部分,即是本章强调具有进步观,且由同时担任帝国官僚的历史学家的历史叙事。而在另一方面,作者也透过马克思等历史评论家的观点,探讨历史进步观的另一条发展。

第三章〈消灭的进步〉与第四章〈进步是一种救赎〉[6]

本书第二章聚焦在辉格史观的形成之下,自由帝国主义认为殖民地需要家长式政府的引导与统治,使愚昧的殖民地得以文明化,此举也能作为征服原罪对于个人内在良知的忏悔方式;同时也关注身兼殖民官僚的历史学者,如何利用历史书写为帝国工程的暴力开脱。而在本书的第三章〈消灭的进步〉与第四章〈进步是一种救赎〉,作者则是从19世纪延伸讨论至20世纪初,讨论进步的历史观在帝国殖民地暴乱、科学发展、种族观念、战争及其技术创新等因素下,所导致普遍进步叙事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在第三章〈消灭的进步〉(或许该翻译为「淘汰」的进步)中,则是先从帝国殖民地的暴乱与英国报复性措施带来的争议开始谈起,并促使人们对于殖民地人群的观念转变,即英国人从原先只是进步叙事中有待未开化,转变为强调他人种族性的「永久差异」。作者也在本章中探讨其如何被注入自由主义帝国的历史叙事,而在那样叙事之中当时科学意义上的人种差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点也是笔者认为本章应当翻译为「淘汰」的进步的原因,因为较能切合此时发展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中适者生存的概念。

第四章〈进步是一种救赎〉则是根基于作者早期作品《阿拉比亚的间谍》(Spies in Arabia),探讨当时人的历史观念的转变,作者直指一战带来的大规模破坏,使英国人产生对于进步叙事怀疑与现实的无力感,而此时英国人又是如何透过灵性赋予自身能动性,以及在此地拓展与认识到不同的文明等,还有政治上控制中东伊拉克时使用的新战争型态(空战或空中控管),形成新的历史感从而消解官员对于殖民暴力的道德疑虑,同时暴力行为亦被赋予消除邪恶阴谋的创造性破坏的意义等等,因此此刻的进步历史叙事得以获得自我救赎,并继续赋予帝国殖民事业合理性。

如果说第三章是在处理殖民母国对于治理暴乱过激与否的争议,以及当时科学、人种观念为进步观念注入新血,使得居于「文明」位置的白人拥有其自身优越性,并从而影响帝国殖民事业与进步历史叙事。那么,第四章则是关注一战除了带来大规模毁灭性破坏之外,也使得欧洲人对于进步叙事产生怀疑,而此时的英国人则是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促使东方神秘主义蓬勃发展,其中灵性主义的能动性,以及英国透过对中东地区的再发现并附于其新意义,从而使得进步历史观念能够继续发展下去,并持续影响着今日中东的国际现实情势。

如前段所述,第四章主要探讨历史进步叙事如何藉由英国统治伊拉克的经验,获得再诠释并得以延续下去。一战后动摇英国对于进步历史叙事的信心,而此时英国也正好流行以体验充实时间的灵性主义,并且该主义与东方神秘主义传统相呼应,并且为时人赋予能动性的观念,而英国殖民与统治中东这一事实则进一步促使进步历史叙事的转变,不论是英国特工、学者对于中东的未知、古老感的地域经验,促成人们颠覆对于文明即是西方的历史叙事;再加上是在一战时被压抑的暴力在此处得以抒发,又辅以军事设备上的改变,如空中管控阿拉伯人,使得帝国暴力对待殖民地变得没有道德顾虑,最终促使帝国主义本身被添加神秘主义的色彩,使得而殖民者面临各地的反殖民行动时,往往将之视为阴谋论,并将参与战事士兵们被赋予消灭邪恶的英雄史诗般的意义,同时在空间上中东被贴上永恒动乱地外世界的标签,并延续至今。

第五章〈进步的分野〉[7]

由于本书作者想讲述一个大英帝国在一波三折结束过程中,却不断翻新弥补与诠释出新进步历史叙事的故事,不论是18世纪对军火商与战争的反思,还是19至20世纪初发展出来在帝国统治现实下具有种族性「永久差异」的进步叙事等,皆如同作者所言大英帝国不断地出现裂痕,而每一次拼命遏止叛乱,又会促使人们对于帝国历史的必要性进一步反思,而在本书第五章〈进步的分野〉是将印巴分治这一历史事件,放在大英帝国屡次崩溃的过程中所重新创造或诠释的进步历史叙事,以及英联邦将去殖民化淡化的现实情况来理解,并探讨印巴分治前社会现实与分治如何被落实,以及分治观念对于南亚人自身历史进化与反历史进化观念的影响,以回应英人不肯放弃的帝国殖民进步历史叙事。

二战后英帝国面临透过英联邦的方式,在现实主义的手段下来处理殖民母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不论是以殖民发展的理由面对非洲,还是本章探讨在英帝国道德表像与实质关系下,以分治手段处里印度反殖民运动。对英国而言,分治是英帝国试图维系自身与殖民间关系的理想政策,同时也是英帝国进步叙事下的最优选择。然而对于殖民地来说,印巴之间的联系大于彼此之间的对立,以及英人声称的殖民地混乱的情况,以及英国认为印巴分治产生暴力的宿命论,本就是英国殖民对地方社会的影响,不论是透过行政手段划分宗教人群,还是以其他方式加固民族之间的对立情绪。然而上述过程不能简单化约成为英国以宗教身分对社会产生的排序,及其背后基于那些身分土地进行殖民化分割。因此作者接着从南亚人的角度,探讨分治在进入谈判的实际运作过程中,如何在南亚人的历史进步与反历史进步观中,得以演变出新的形式,不论是为将来民族国家建立提出思想资源,还是有人创造出新的国家论述,试图应对当下分治的政治环境。另一方面,当时的诗歌捕捉到南亚人面对分裂时的苦楚心态,并进一步形成自我的历史。 最后,本章旨在探讨印巴分治对于进步叙事的影响,但在文末仍回望英国自身近年因民族主义情绪带来的问题,不论是脱欧运动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是联合王国将要面临分裂危机。

第六章〈历史的过去与未来〉[8]

历经前几章探讨进步史观的形成、与现实的互动,并进一步影响帝国主义事业后,在本书最后一章节〈历史的过去与未来〉则是讨论,战后史家与思想家如何对于进步观念的批判与提供新的历史叙事方式。在本章作者提及历史或历史思想是作为一种提供人们对周围世界的认识,并形塑人们对于外在世界能动性与责任感的知识,因此如同第六章的标题〈历史的过去与未来〉,作者在本章将要探讨英帝国解散后此知识在母国与殖民地的过去发展与将来走向。

在历史的过去发展方面,作者描写一场欧洲批评进步观念的思想转变,不论是史学方面受到拜伦英雄主义式的书写,使得史家开始出现「自下而上」的历史书写趋势,并为日后反殖民叙事的形塑打好基础;还是在历史哲学方面,由于受到二战摧残,促使人们对于质疑进步的历史观念,如班雅明诗意地创作出一位逆风高飞的新天使形象等等;而在前殖民地印度,因想要极力摆脱殖民时代的遗绪,而出现另一股浪潮,即以放弃过去与未来生活方式,强调发展目标为重的观念,并以脱离历史背景的数据为目标,但作者认为这也不过只是非人道且不可实现的期望。

因此在面向未来方面,作者认为若要处理被粉饰的殖民帝国的遗绪,就不单单只是划定时间点为殖民暴力平反,或单单只结算殖民带来的收益与成本,而是得将历史作为一种对于殖民帝国的赎罪方式,以历史记忆的方式代替简化后历史神话,从中理解殖民历史的复杂性;并进一步使人反思眼下乌托邦式的存在方式的合理性。最后作者在本章以更为宏观的自然、人类世与印度宗教循环观念下,重新评估进步史观,乃至于以人为核心的历史认识对于人们的意义,并认为此将会是一场更新人性的历史,并且将没有终点。

注释

[1] 普里亚.萨蒂亚(Priya Satia),《时间怪兽:被历史塑造的大英帝国进步假像》(台北:时报文化,2022);Priya Satia,Time’s Monster: how history makes history, MA: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2020.

[2] 参考〈Priya Satia〉,/people/priya-satia,Stanford Department of History,(2023年4月2日检索)

[3]〈导读〉,《时间怪兽》,页17–33。

[4]〈以进步为名的战争〉,《时间怪兽》,页35–101。

[5] 〈进步是一种忏悔〉,《时间怪兽》,页103–168。

[6]〈消灭的进步〉、〈进步是一种救赎〉,《时间怪兽》,页169–224、225–280。

[7] 〈进步的分野〉,《时间怪兽》,页281–351。

[8]〈历史的过去与未来〉,《时间怪兽》,页352–434。

書評與回應部分

本書作者Priya Satia試圖在《時間怪獸》中,講述一個關於「歷史」或對於歷史的認識,為何會成為大英帝國合理化自身征服與侵略藉口,並又進一步推動自身的帝國殖民事業的故事。這故事的出現則是源於作者發現為何人們身處歷史書寫已經在反思與批判帝國主義的現代,在近半數的英國民眾心中,大英帝國的罪刑仍被著某種帝國的榮光所覆蓋,進一步人們對帝國認識保有正面評價,如認為殖民行為本身帶來落後殖民地的進步;甚至時至今日連殖民地的人群也在那樣進步觀念的遺緒下,為了能迎頭趕上先進國家,因此他們默認只需繼續發展,所有現在的困境都將迎刃而解,即便在此過程造成各種諸如生態環境、社會階級等危機。而會形成這樣的觀念,則與作者在書中花費許多筆墨探討的帝國殖民時期出現的進步歷史觀念不無關係。

因此作者為了回應上述觀念是怎樣形成的問題,並且使人們從進步的想像中恢復,以破除中文版書名中「被歷史塑造的進步假象」。於是作者沙蒂婭以橫跨三百餘年中長時段的英帝國殖民歷史為跨度,討論此時段中英帝國的殖民活動,對於各個英國思想家、史學家,或其他直接、間接參與帝國事業者們,所認為的進步觀念或歷史觀是如何造成影響;同時也討論他們的歷史書寫怎樣賦予現實的意義,並且反過來形塑帝國行為的合理性,使帝國在道德上可獲得認可並再造對於歷史認識的過程。

不過需要指出一點,這也是本書之所以異於傳統批判帝國主義作品的一點,那就是本書在調動諸如英國對印度、中東殖民地等歷史案例時,所揭露出來諸多帝國殖民的暴行,筆者認為這些暴行的罪惡並非作者想要直接批判的事物。但這並不代表作者並不在意,恰恰相反,因為從作者在書寫可以發現,她並不使用諸如馬克思主義,或後殖民史家對於殖民帝國相對二元化的批判,即只有一面倒的將帝國設定為需要打倒的敵人並譴責帝國罪刑;或單向度地將參與帝國事業思想家、軍火商、冒險家與史家等等,都畫上帝國主義者的反派臉譜。而是再退一步從歷史的當下思考問題,將本書要討論各種人物背後的思想資源與現實之間的關聯,那些人在當下的能動行為何等等,從而捕捉到各個時代進步歷史觀念,並進一步討論那些觀念是如何推動現實中殖民事業,以及又如何被殖民時的各種情況所影響,典型的案例就是作者在討論浪漫主義對於進步觀念的形塑造成影響時,以拜倫的案例及他後來被人詮釋成英雄主義的行為,是如何透過拜倫的社交圈與當時的媒介,從而傳播到英國國內並影響同個時代的人。

至於為何作者會想要以歷史的當下來討論進步觀念問題,筆者在此可以提出一些解釋,那就是作者很敏銳的捕捉到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敘事及其批判,都是脫胎於進步觀念,因此在《時間怪獸》這本討論進步觀念如何影響帝國的書籍,就必須更加小心的處理革命、馬克思主義下的歷史觀念,才不陷入另一種以「反對帝國」為名的進步觀念敘事的窠臼;這部分也是筆者認為作者會在書中開頭與末章中,選擇穿插並詳論印度宗教中非線性史觀的循環觀念,即宇迦(Yuga,युग),以作為人們較為熟悉的進步觀念對照物的原因。而同樣關於作者在本書對歷史觀念的討論,作者皆集中於第六章討論。

進步歷史敘事之外

在本小節筆者將聚焦討論在本書各個章節都有涉及到一個面向,該面向也是作者試著串聯五個不同時期的進步史觀怎樣發展的重要要素 — — 暴力如何被人們看待與理解。在第六章〈歷史的過去與未來〉中,作者在末尾提到歷史該何去何從,以及該如何回應這場名為更新人性的歷史敘事命題。筆者認為可以從作者在本書的另一條暗線來回答,那就是人們怎麼處理暴力對自我與他人的身心影響,亦即從如何評論暴力本身討論起。

在本書當中作者在詮釋暴力怎樣被合理化這件事,所花費的心力就如同本書討論歷史行動者的思想如何交流、借鑑與重新詮釋一樣,因為這件事同時也進步歷史敘事得以被推動的重要環節。因此在本書各個章節中可以發現暴力行為本身是隨著進步歷史觀的敘事的發展,變得愈發冷漠而無情。一如那一句「白刃在手,殺心自起」體現器物對於人心的影響,作者在刻劃暴力時特別注重在物質層面的對於暴力形式的改變,其中就包含槍枝與空戰的出現。而這樣的發展促使施展暴力者的心理負擔也則越發減小,如作者對於槍枝與人心的深描,提及早期槍枝的發明,取代熱情且具隨機性的近戰搏殺,取而代之的是冷冽且可理性計算的扣動板機這一行為;又或是在空軍在敘利亞消滅叛亂村落時,只需幾枚砲彈就能直接夷平整座村莊,根本就無需接觸被轟炸的人群,就能在那樣幾近純粹理性下完成任務。

殖民者對於暴力的施展形式也不斷隨著進步觀念而有所改變,從個人層面的槍枝,到村莊層面的空戰出現,再到整片地域層面的分治,即殖民者在房間內隨便幾筆畫下的邊境線,就造就當地百姓未來妻離子散、互相屠戮的處境。而能使以上暴力與進步觀念脫離不了關係,正是本書花費大量筆墨討論歷史進步觀念。歷史學家的羽毛筆與墨水都將賦予這隻以時間敘事為爪牙的暴力怪獸,能夠更加直接、殘忍且立即方式痛下殺手,並使人們認為這將是有效率的,且毫無良心負擔的。殖民母國以暴力處理帝國內部的矛盾時,壓抑被施暴者提出正當理由的可能性,使得帝國暴力行為,在當時人眼中看似「中壢李姓客倌」史家們的歷史書寫下變得愈發合理,比如帝國各種對殖民地的不當政策,所引發導致的起義,或殖民地人民為求生計的反抗,即作者在書中以烏爾都語ghadar(無序、混亂),被史家們定調為暴亂、叛亂等等。

最後以上對於暴力的討論,筆者認為或許就是本書在結構上以中時段的跨度討進步敘事不斷自我修正的故事,會讓讀者感覺一詠三嘆的原因,但如照著暴力方式的轉變與進步觀念兩者相互影響來看,可以發現作者在本書各章節的內容推進上,其實影含著人究竟怎樣施展暴力而不會感到愧疚的問題,而這個關於暴力的討論,即是作者認為歷史學家們未來得處理的歷史記憶的課題。

個人心得部分茲舉一例:

筆者受到作者在第四章鋪陳歷史的方式啟發,正好可與筆者前陣子較感興趣的清代邊疆史產生的對話,或出現可以借鑑的部分。

關於第四章主要的架構與她在本章所主要處裡的案例,如作者所言應該都是出自於作者之前撰寫的《阿拉比亞的間諜》(Spies in Arabia)的內容,並且主要聚焦在英國特工或是歷史學者、文學家等等,受到中東不可知、不真實的文化因素,從而發展出一套不同於西方理性的思考模式,以及對於中東的再詮釋;還有英國運用空中管控伊拉克使人們將殖民暴力認為是人道的轉變等等,而作者討論的根基大多是又親臨此地者所遺留的史料,雖然她並沒有將史料本身還原其脈絡,比方說是甚麼情況下產生的,有何目的等等,而是因那些史料創造者擁有中東經驗,從而透過遺留史料的書寫傾向鋪寫本章的內容,至於是否真能當作實證材料是另一回事,重點是這樣的史料創造者運用的修辭是否真的受到地域經驗影響,這點則是需要多加考慮。

不過,作者在此處強調享有共同待過地理/地域經驗這點,或許可以用來討論前現代國家的案例,比方說清代治理邊疆的將軍或辦事大臣,尤其是新疆治理經驗這件事,不論是滿洲或索倫錫伯各部的大臣到此處當官,都或多或少學習如何到統治當地穆斯林,以及辦理軍事屯墾的經驗等,這點是否有進一步影響其他省分這點可以再考察,但可以肯定的是使新疆能夠被再認識,如乾嘉朝開展許多關於天山南北地理與歷史知識的國家學術級的考訂,出版《西域同文志》、《五體清文鑑》、《西陲總統事略》等等,這點在政策上也影響到日後清王朝於19世紀中葉的西北史地學並為其奠定基礎,同時也為國家該如何面對海疆與陸疆的爭議,提供給統治集團一定程度的思想資源。因此,筆者認為作者討論異域經驗與觀念上的部分,或許也能延伸到其他案例,雖然清朝沒有像大英帝國一樣需要面對如何說服自己相信進步敘事的困擾,但卻在其統治新疆初期,有遇到大臣基於財政考量要求乾隆放棄此地,而乾隆則是予以反駁,並在統治期間陸續發明出多套新的王朝論述,使得其統治言之有理(筆者於歷史研究與寫作的報告,就是討論乾隆時期皇家音樂的再創制,從而吸納新疆這塊新納入的土地),這點或許可以類比理解。

後記

這本《時間怪獸》真的可以說是除了我自己的專業領域書籍之外,讀得最認真的書了(甚至我自己連專業領域的書都沒有讀那麼勤了),雖然是中譯本,但試圖從不太好的翻譯文字中揣度作者的原意,確實是一場極為快樂的知識饗宴。因此我大推這本《時間怪獸》作為人文學科大學生的必讀書目,除了歷史史實的補充之外,本書也涉及進步觀念下各個現代社會科學的形成脈絡,光是這點就夠給社科學生反思自身學術概念是為何形成了。

總而言之,不愧是研究書籍式的秦曼儀老師,選書都那麼有品味。

明天就要跟冉一起去聽梅爾清教授的演講了,真的非常期待。即便我現在還有一堆翻譯跟課綱要處理,甚至還有所內工作要做,哈哈哈。甚至還有自己的研究計畫與學位論文,還沒有動筆….哭啊

累哇歷史2023年6月28日  南港 無雨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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